2013年1月20日星期日

最後一夜





呼吸緩緩平復下來,胸口的紅暈也逐漸褪去,只是頸項還有幾點濡溼的汗珠……

放在我一起一伏的胸膛你的手,讓我瞅見本來艷紅的寇丹有些斑駁,開始掉色兒。

「唉──」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
「我跟老鄉一塊買了明兒晌午的火車了。」

「送你好不?」儘管明知她不會讓我送。

「你上班,就甭送了,反正沒幾天你也走。咱倆今後誰也不欠誰。」說罷瞌上了眼簾別個臉往另一側。

真不能呆下去了。

春節前,這裡,東莞鳳崗週遭的工廠已經讓大部份工人提早回鄉去。我們公司外來的訂單給金融風暴蓆捲走了不少。開工不足加班也少了,收入自然減少,離職的離職,辭退的辭退。車間從原來六百多人,縮減至現在百來人。

一年下來,春節回鄉本是工人歡天喜地的事兒。哪知年中,一場金融海嘯,工廠倒閉的倒閉,停產的停產。好多廠幾個月都沒發工資,找老闆,老闆連個影兒都沒了。

其實汪洋抵步伊始,就說要實行「騰籠換鳥」,把廣東產業轉移和升級,淘汰產值不高的加工業。好多在開放改革時已在此打拼的中小企業,如電鍍漂染等行業已經捱不住了。再加上一個新的「勞動合同法」,這些工業更加雪上加霜。

鳳崗是南陲的一個小鎮,鄰近天堂圍,往西北走便是世界有名的電腦主機板和週邊生產基地清溪,台資港資工廠櫛比鱗次。由於這兒近塘廈海關,是貨車進出清關必到之處,往日的關場車水馬龍。

大量的中港貨車司機停駐往返,加上派駐在這裡的台商港商的職員,造就了附近一帶的夜生活異常興旺,不遠的樟木頭更有小香港之稱。浴足、桑拿、髮廊、歌廳、卡拉OK、台式咖啡廳、高球、保齡等等……吃的喝的玩的,燈紅酒綠,醉生夢死,日間一個樣,夜晚一個樣。

本是燈火通明的車間,如今水靜河飛。

往昔外邊泊得滿滿的中港貨櫃車,如今只有冷清的兩三輛。

零落的夜店外面,那些穿著高叉到臀部,艷得俗氣的知客百無聊賴地,有的叼着香菸,吐出一個個煙圈,有的半眯着眼懶慵慵斜躺在椅上。

我眐眐望着天花,萬籟俱寂,除了窗外傳來知了的聒噪聲。


《最後一夜》下篇《別夢》


「……生活的煩惱,跟媽媽說說;工作的事情,向爸爸談談……」向來走路連蹦帶跳的李琴熬了幾十小時的長途,屁股都快坐痠了,此刻連啍個歌都沒勁兒了。

離家快五年,眼前的景物有點生分,到處拆遷弄得週圍塵土飛揚,往昔的街頭不復當年貌。雖然門外還是那株桃花,樓上樓下還是那些街坊。聽說政府為建高速,這區也成為房地產下一個緊盯的目標。

到底是「情是故鄉濃,水是故鄉甜」,鳳崗的水啊,哪有家鄉的清洌!

回家,最高興的莫過於分別多時的親人。

「閨女沒見幾年,越發標緻了……」里弄的大嬸上下打量着剛踏進門檻,手裡拿着大包小包蓬頭垢面的小丫頭。「大嬸,您老還是硬硬朗朗的,可別笑話我了,待會兒安頓好了再來給您請安」

摟着女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李琴娘說:「唷!是不是吃沒吃得好,睡沒睡得香,瞧,都『瘦』了許多,這回娘可得給你補一補,來點你最愛吃的當歸紅棗燉老母雞甚麼的」邊拭乾眼淚邊提起菜籃子準備往菜市場去。

「誰說我『瘦』的?嗯,人家才說我長了『膘』呢!」扭着身兒,捏了自己大腿一把,瞧母親的背影伸伸舌頭暗裡嘀咕了幾句。

「媽,您先別哭,女兒今兒回來就不走了,不到外邊打工,再苦再累也要待奉您倆一輩子吶!」

「啐,您道你不嫁人?娘趕明兒替你找個人相親去。」李琴媽這時候才破涕為笑踏出門外。

這時候李琴爹才在外面回來,一把將閨女拉在身旁。他本來是軍隊裡的文藝骨干,不知咋的跟領導鬧翻,給調了去開車。去年退伍轉到企業,企業卻改變了他的幹部身份,沒能享受到國家幹部的待遇,成為企業職工、或企業的退休職工,所以才集體上訪,但半路被公安如臨大敵截了回鄉。

摩娑着女兒的髮端「過來讓爸好好的看看你,告訴爸,你在外面怎麼樣?給人欺負沒有?要是誰敢欺負我閨女,爸拿槍斃了他」撂開女兒,就擺開他當兵開槍的架式。

「爸,您甭問,知道我爸是當兵的,哪敢欺負我。給,您瞧瞧喜歡不喜歡?」從包裡掏出早已準備好,在廣州買來一支諾基亞的手電。

「生活不容易,你就省個錢自個兒用,別給爸買東西了,這兒甚麼都不缺。」李琴爸高興得抱起閨女就來一段,他當兵時,在文工隊裡演楊白勞的絕活兒「人家的閨女有花戴,你爹我錢少不能買。扯上了二尺紅頭繩,我給我喜兒扎起來……」看來,李琴能唱,多少是來自她爹的遺傳。

「人家的閨女有花戴,我爹錢少不能買……」未唱完就打住了。「欸,女兒曉得爹您會唱。先讓我洗個澡睡個覺才跟您“白毛女”好不好?」坐了三十個小時的火車,早已累得要命的她嗲着她爹說。

一夜無話,還是盛夏的宜昌,晚空星光璀璨。大江拍打葛洲壩發出的聲音隱約可聞。遠處虎牙灘工程早已竣工,為通往重慶這個大西北的重鎮──滬蓉國道主幹線掃平了障礙。

西北大開發的號角聲吹得震天價響,甚麼時候會順道吹來這古稱夷陵的宜昌?

微風輕拂窗外的樹梢,打着呼嚕睡夢正濃的她,腮邊掛着的淚,是難忘背鄉別井的辛酸?還是掂記着那最後一夜睡在她身邊的男人呢?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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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9年春節聯歡晚會上,陳紅、蔡國慶、張邁、江濤的一首《常回家看看》,那樸實無華的情感,那發自肺腑的歌聲,唱出了多少人的心聲,贏得了多少人的共鳴。

兒女時常回家看望父母,本在情理之中,可是不知是由於工作的忙碌,還是社會的應酬,亦或是與父母的交流差異,不知從何時開始,兒女回家看望父母竟成了一大奢望。

《常回家看看》唱盡了大陸打工妹的心聲。

《別夢》原文曾刊於二○○三年四月刊在公司內部刊物第五期